话说瓦匠

2025-02-21 11:12:47 作者:伊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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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忆中,在乡下农村,各类能工巧匠可谓藏龙卧虎。诸如铁匠、铜匠、木匠、篾匠、纸匠、秤匠、印染匠和补锅匠,等等,都以自己的智慧和创造,在乡村生产生活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重要角色。不过,要我说,功劳最大的要算是少为人称道的瓦匠。因为瓦匠是从事制做并烧制屋瓦的工匠,关乎着人类的居住大事。“万瓦三间屋,有仰没有俯”,没有瓦匠,就没有人间的万间广厦。

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上古时期,原始人类为了生存,主要选择天然或人工挖掘的洞穴栖身,以避风御寒和躲避豺狼虎豹等野兽的侵袭。尔后逐渐学会了利用树木和茅草搭建原始房屋,即有门进出的草棚茅舍,从此告别了穴居时代。再后来,人类又学会了垒土为墙和立木为柱建房,逐渐出现了土木结构的房屋。并于三千多年前的西周时期发明了制瓦技术,创造了一种新型建筑材料——瓦片,开始取代屋顶的茅草。至秦汉时期,制瓦技术得到提高而形成了硬度高、不易风化、既结实又耐用的青瓦。至宋代,瓦的制作标准、尺寸规格得到统一规范。由于用泥土烧制的青瓦,不仅美观好看,而且能把房屋建得高大宽敞,使人类的居住条件和居住品质得到极大改善。正因为青瓦如此优越,也就成为历代人类盖房建屋的主要材料而得以广泛利用,并延续千年不衰。而专门制瓦的工匠也便一代代传承延续下来。

家父就是一位出色的瓦匠。他虽不是以制瓦为生,但农忙时务农,农闲时制瓦,一年四季总有那么几个月是在瓦厂里度过的。我没有学过制瓦,而作为瓦匠之后生,历久的耳濡目染,也便了然制瓦的一些过程和门道。

制瓦首先要选好适合制瓦的土质。有一种土叫黄黏土,细腻、纯净,没有砂石等杂物,而且黏性好,就是上好的制瓦材料。我家东侧有一座由北向南的山梁,整座山梁都是这种适合制瓦的优质泥土资源。为了便于就近取材和节省搬运劳力,不知从何时起,村里的制瓦厂和瓦窑就选定在这里。至我记事起,这座山梁已被挖掉大约五分之二。凡本村与邻村有建房、盖屋需求,就组织人员来这里刨去浮层松土,用板锄刨挖,砸细晒干后,拢成土堆。然后灌水浸泡,使其充分湿润后,边反复翻拌,边牵牛反复踩踏,至面团一样柔软、熟粘,富有弹性后,才能码成大垛备用。

走进制瓦棚,可以看到这样几件制瓦工具:一个转盘,一把泥铲,一把弧形瓦刀,一只瓦桶和一个用篾条和钢丝制作的泥弓。瓦桶看似简单,却充满智慧。桶体用筷子宽的窄木片一片片线穿箍而成,桶内设着收放自如的机关,外裹一层粗布衣,能使瓦桶与瓦坯轻松分离。同时瓦桶面设有四棱将泥瓦筒子分成四等分,一次就可制作四页泥瓦。

瓦匠制瓦前,要先将瓦泥在转盘旁边码成约三十公分宽、六七十公分长、一米多高的长方形泥垛。制瓦用泥弓从泥垛顶部划割一厘米多厚的泥片围在瓦桶上,边驱动转盘,边用弧形瓦刀反复蘸水拍打,使其密实、均匀、光滑,厚度适中,然后握住瓦桶把手将泥瓦筒子平立于撒着稻糠或麦壳的地面晾晒。至七八成干时,提起圆形泥瓦筒子轻轻一拍,四页瓦坯就成了。

瓦坯制作完成计划数量之后,接下来就是入窑烧制了。

瓦窑不同于炭窑,炭窑只一层,且不是很大。瓦窑则比炭窑要大得多,约有六七平方米,而且分上下两层,下层是炉膛(燃烧层),上层是窑室(装瓦层)。炉膛用砖箍成拱形,顶部平面设着均匀的进火缝隙。上下隔层虽只有二十公分厚,却能承载万页泥瓦入窑。

一家烧瓦,通常全村男劳力都来帮忙装窑、备柴。选好吉日点窑时,主家须备几道菜肴、一壶烧酒,由瓦匠在窑门口祭窑。祭窑仪式完毕后,就开始正式点火烧窑了。

点窑后,人员分三人一组日夜轮值,用木叉将窑前堆码如山的柴火一把一把日夜不停地送进窑膛燃烧。这期间,女人则在家里做着好吃的定时送饭。不过送饭只能送至窑侧,不能正面与窑门照面,也不能在窑面现身。据说,女人犯忌,会致窑瓦烧制失败。另外,烧窑过程中,有时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异常,比如瓦窑突然不吸火,而像耍把戏的人一样,一口一口地往外吐出一人多高的火舌。小时候我就曾亲眼见过这种现象,怪吓人的。这被认为是犯煞中邪,就要请阴阳先生来做小道场、施法术,以压邪镇妖。虽说这些做法都带有封建迷信色彩,但烧瓦建房毕竟是大事,人们还是宁可信其有而严格遵从照做。不然,一窑瓦烧坏了,前功尽弃,造成的人力财力损失可不是个小数目。

一窑瓦视瓦窑大小和柴火软硬,一般需烧四五天。瓦坯被烧红烧透,窑面的潮湿烟气逐渐消失,变成均匀的火焰之后,适时封闭窑门。再待窑面火焰变弱,由外到里逐次用湿土覆盖,最终形成一口环形水池,注满水,使之缓慢渗透降温。三五天之后,瓦窑完全冷却,就可以开窑出瓦了。

制瓦看起来是个粗活,但学起来也得一年半载才能出师独立操作。技术不过关,制作出的瓦坯就不合格,不是厚度不均匀,就是软硬不合适,糟蹋了瓦泥。尤其是掌窑,要达到技术娴熟,少说也得三五年实践积累,才能真正算上合格。

烧窑的窍门全在于掌握火候,火候与瓦的质量密切相关,甚至决定着一窑瓦的成败。火候掌握得好,出窑的瓦就呈青灰色,敲起来当当响,声音清脆,也不易摔碎,就是好瓦。如火候不到,瓦坯烧不透,瓦的成色浅,硬度低,不结实,敲起来声音沉闷,盖在屋顶,经一个冬天的霜打冰冻,就碎了;火候过了,瓦坯就烧瘫了,出窑的瓦不是七扭八歪地变形了,就是几页瓦粘成一疙瘩,成为废品。我的父亲堪称技艺精湛的瓦匠,烧瓦时,他日夜守在窑场密切掌窑。他往窑面一站,就能看出窑内瓦坯烧制的老嫩程度,何时该用中火、何时改用猛火,何时封窑门、何时闭窑面,都能掌握和判断得恰到好处。

瓦匠虽说是一门手艺,但也是一个苦活、累活、脏活。整天和泥水打交道,晴天一身汗,雨天一身泥。而且从和泥、打垛、制坯、装窑、烧制、出窑,每一项都要体力付出,容不得丝毫偷懒。最是出窑时,身置窑室,弄得灰头垢脸,脏污不堪,只能看到眼珠是黑的、牙齿是白的。可以说,每一页瓦都凝聚着瓦匠的大量汗水和心血。

瓦匠工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进入全盛时期,日子开始好过的农民纷纷建新房或翻盖旧房,对瓦的需求量非常大,瓦匠成为彼时的香饽饽。但打从二十一世纪开始,建筑材料快速升级换代,乡下农民自建房,土木结构逐渐被砖混结构所替代,建房不用椽木檩料了,也就不用青瓦盖房顶了,传统的屋瓦逐渐失去了市场。时兴的仿古建筑虽还有少量需求,但制瓦已由机器代替人工,制瓦材料已不再是单一的泥土,开始用水泥、石棉、树脂等多元材料制瓦。烧瓦也由现代环保节能窑代替了土窑。延续千年的土木结构的瓦房,一如过去的草屋从此作古,而无用武之地的瓦匠这一职业也便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
瓦匠毕竟是一个时代的印记和非遗文化,其对人类居住条件的改善、发展功不可没。历史会像忘不了瓦房曾经的辉煌一样,也会永久敬重和念及为人类改善居住做出卓越贡献的瓦匠。

责任编辑:陈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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