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树花的风景

2025-03-21 11:02:10 作者:梅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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阳春三月,到处花开,一场盛大的花事就此从南到北拉开序幕。每到这个季节,我的脑海里总浮现出一片野樱花海,是那么的瑰丽,是那么的泛滥,又是那么的震撼。但同时,我又怎么也不能忘记那独立于野樱花海之外,在山的反背的山崖上,茕茕独立的一棵野樱树,也开着一树花朵,引出我无限的感慨。

那是几年前,江峰陪我上崇阳和赤壁交界处的葛仙山,去看那里的野樱花。当时的葛仙山已成了网红打卡地,每到花季,野樱花就霸满朋友们的视频和朋友圈。那天,我们从天城出发,沿着隽水北行,一路欣赏洪下的“十里画廊”,像是走进了吴钧的“风烟俱净,天山共色”的美景里。进入赤壁境内后,隽水的名称就成了陆水,传说是为纪念三国时期的陆逊训练水兵于此而名。在隽水汇入陆水水库之前,一座为赏樱专建的芳世湾大桥如一弯新月悬挂在陆水河上,便捷了上葛仙山看野樱花的人们。江峰把车一直开到了山腰的一块平地,那是赏花的最佳处。虽然我们省了爬山之累,但也少了登山之乐。得失就看人们各自的盘算了。

葛仙山上人头攒动,多为崇阳和赤壁两地的游人,也不乏武汉和岳阳以及咸宁周边的游客。平日寂静的山林,因为樱花而变得喧闹。我们就这样,与一片野樱花相遇。只要睁开眼睛,无需贪婪,那粉白色的樱花,三百六十度无死角,铺天盖地向我们扑来,让我们的双眼应接不暇。野樱树沿着山势,站成了起伏的山峦,站成了风的姿态,也不知站了多少年。而每一株野樱树,无论碗口粗,还是一拳粗,也无论是直,还是曲,都举着一树花朵。那野樱花,像戴在树上的花冠,又像是一袭如伞状的花衣;野樱花也沿着山势,高低错落,像一层层的花梯、花阶,又像是一浪高过一浪的花浪,只有蜜蜂能拾着这级级花梯花阶而上,只有蝴蝶能飞在这层层花浪之上。野樱树啊,树挨着树,根连着根,枝攀着枝,而树上的花,繁得密不透风,茂得遮天蔽日,花白得像天上的白云,但仔细阅读,她们又有些许奶白,还有些许粉白,把一座山都晕染成香雪海。你如果要分清哪朵花是哪棵树枝的,那可能是徒劳的,因为她们早就你伸进我的怀中,我插入你的心窝,纠缠交织。忽儿,吹来山风,风时大时小。在风的翕动下,那些花海开始飘荡了,或是移动,像是忽儿向右看齐,霎时又向左看齐;或是摇曳,一会儿前,一会儿后,摇摆不定;或是荡漾,像起伏的花浪,忽儿向上,忽儿向下;再看,那些花像是笑了,或是笑得微微颔首,像是向你致意,又像是向你挑逗,不那么狂野,不那么奔放,却总是顾盼,总是含情;或是笑得前俯后仰,你探入我的怀中,我拥进你的心里,肆无忌惮,毫不顾忌,毫不害臊;还时不时有花瓣飘落,像纷纷扬扬的花雨,毫不留恋,毫不娇嗔,洒洒脱脱,山林里,绿色的苔藓上,顿时好像披了一层雪花。江峰有些感叹,樱花的生命太短暂,像陨落的红颜。我笑他说,你这是文人的伤春啊,那其实只是自然的节律所致,或抒情点说,是花对土地的恋歌吧,没必要那么伤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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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后,我们沿着新开出来的一级级石阶,登上山巅。看远处的崇阳天城,楼宇影影绰绰,确实有点像天上的街市;山脚下的隽水如练,像一条游龙在群山峻岭间左飞右舞;陆水水库如澄碧的明镜,在阳光下,波光粼粼。江山如画。翻过山脊,就是山背。只有一条羊肠小径,在林中蛇行。我们试着不走回头路,扯着小径边的灌木下山。这山背,也可以看见零星的野樱花开,只是和山的正面不同。如果说,先前看到的一片樱花,是花的“群众运动”,那这里的野樱花则属“星星之火”,夹杂在各种绿叶和落叶的树林间。但杂花生树,也诗意盎然。突然间,我指着一株野樱让江峰看,只见一处山崖的石缝里,长出一株野樱来,不是竖着长的,而是欹斜峭立,旁逸斜出,但一树樱花正开得灿然。江峰见了,笑着说,真是石罅里独自开。

看那株野樱树长在石缝里,肯定是鸟的杰作。野樱花期过后,是会结野樱桃的。只是结的野樱桃,果小,味涩,但却是旧时春天青黄不接时,当地百姓充饥果腹的上好果浆,因而当地感恩的百姓将之称作“恩桃”。当然,野樱桃也是小鸟的美食,在樱树上,它们连吃带拿,临飞走时,还不忘衔几粒回家。飞行途中不小心,一粒,或几粒果子落到了石缝里。于是,最强壮的一粒,便发芽了。承日月天光,雨润露养,历经九九八十一难,长啊长啊,风向北吹,小树就长向北;长啊长啊,风吹向南,小树就向南长。到后来,小树渐渐长大,风再也吹不动了,它就迎着阳光生长。最后,长成一棵奇异的野樱树,它不挺拔,还有点点头哈腰,弯头扭颈。但是,它骄傲,它骄傲长成了一棵树,一棵会拥抱自由、会唱歌的树。而且,每到开花的季节,它也会开出一树繁花。

在那高高的峭壁之上,它孤独吗?或许吧;它寂寞吗?或许吧。没有同伴,也没有同类,在石罅里,只能与风语,和雨说,向月亮倾诉;没有人成群结队地围着它欣赏,也没有人长枪短炮地拍摄它,让它声名远播。但它依然生长着,孤独地、寂寞地生长着;它依然开着花,孤独地、寂寞地开着花。它不需要怜悯,也不需要同情。它只是独自而不是孤独地长在山崖,它只是安静而不是寂寞地开着一树繁花。因而,悬崖上的野樱树是阳刚、雄性的树;悬崖上的野樱花是英雄、傲娇的花。它能享受孤独,也能享受寂寞。无所顾忌,无需掌声,独自上场,独自开放。一树花,也成风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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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着那巉岩上一树花的风景,我和江峰热烈地讨论着人的孤独和寂寞。不由得想起法国思想家帕斯卡的一句名言:人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,譬如一根芦苇,但这是一根有思想的芦苇。于是,我对江峰说,人何尝又不是一朵会思考的野樱花呢?

责任编辑:陈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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